老奶奶在世的時候,家裡的餃子都是自己包的,和麵發麵、擀皮拌餡,向來都是奶奶一手包辦,那時還小,頂多花了十分鐘也不過跟著捏三四個歪七扭八,卻是下水就破,意思意思好玩而已,通常最後就是被奶奶趕出去廚房;平常韭菜豬肉,到了過年就變成兩葷一素三種餡,滿滿包上幾百個,放進冰箱塞得滿滿,等著各房親戚朋友到家裡拜年時一起享用。
那個麵皮的粉香和彈牙,餡料滿香盈足,充口滿溢,與皮面整個融成一體,一口一個颯爽自然,實在飽滿,好吃,不過餃子。
奶奶過世之後,家裡便沒有再包過一次餃子了,就算過年也是一樣,就像被封印似的,連提都沒有再提過。
到了大學,才有機會在學校附近便餐店吃過外面的餃子,我可以在此完全不帶任何情感跟偏見,負責任地說:真的好難吃... 難吃到只能說少點形容對不起自己良心、多點形容對不起自己時間,只好簡單稱為麵皮加絞肉了。日子久後,我才發現:原來不是只有那一家難吃,而是每一家都難吃,每一家都是有夠難吃的那種難吃!便宜的不行,貴的不行,冷凍的不行,手工的不行,老店不行,新秀不行,麵皮慘白、拌餡無味、絞肉變成了泥,卻偏偏不管包了神馬青菜在裡面卻能又粗又硬的直挺挺屹立不搖粗糙刮舌,好一個相敬如冰啊,是怎麼有辦法把餃子弄到這麼難吃的?
然後,隨著奶奶離世日久,我已經把在台灣吃餃子這件事,加上口舌間還能記住的回憶,以及深深的遺憾,收藏起來,然後超過十年的時間裡,不曾再觸碰這東西。只是偶而看到菜單會想起,怎麼小時候的理所當然,長大了變成這麼困難?
禮失求諸野,或許,台灣在水一方,難得奧秘;後來到了澳洲,雪梨、墨爾本、布里斯本,從早年廣東潮汕為主,到現在中國城唐人街內其實五湖四海,諸方競美應有盡有,唯獨偶然想起水餃時,出來的始終不過爾爾,讓我不經恍惚,難道真的是奶奶神手巧廚,三十年來慣壞我的胃口,一但天人遠去,就從此空谷絕響了嗎?
然後我來到北京,第一天中午下了飛機,旁邊看來普通的一般小館子,『燕麟餐廳』,一份餃子七顆,這對習慣了台灣算法五個為單位的我來說,確實有點彆扭,但,入境隨俗嘛,香菜豬肉餡與茴香豬肉餡餃子各一,加一份醬蘿蔔,再一個服務生推薦但完全不知是啥東西的筋頭巴腦煲,回頭一看,後面還一個大水桶提供熱呼呼的餃子水,完全『原湯化原食』!接著,我在中國的第一口餃子就把我征服了。
麵皮的Q彈,餡料的鬆緊,口味的鹹淡,比例的大小,收邊的寬窄,尺寸的收放,除了麵粉本身不夠香之外,我真的有重回童年的感覺...
一頓餃子,吃得我熱淚盈眶,對嘛,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
第一次的經驗是如此美好,我真的很想多嘗試幾次,可惜第一次到北京,要看要吃要嘗試的東西太多,到了最後一天晚上,實在想不出啥新花招了,住處前面還一家小館名字很酷,『瘸哥小館』,想說不然簡單兩個菜解決就好了,結果果然北方館子,裡面主食就是水餃一項,七八種餡,魯豬頭魯蹄膀魯花干拌菜心拌黃瓜,瘸哥沒看到,看到的是老鄉的地氣。
相信瘸哥絕對英雄氣長飯量夠,可對我來說餃子皮跟收邊都太厚了點,口感差了些,而且牆上掛著『文明餐廳禁止室內吸菸』,整個館子七八張小方桌卻是雲山霧罩,那可不是煮餃子水開了的水蒸氣,而是前後左右每桌都在拚了命抽菸抽出來的 PM2.5,這餃子吃不到三顆,認輸了,所有剩下來的東西全都打包帶回房間慢慢解決;這地氣沒接著,反倒是把自己燻成了一根煙囪啊。
作為原籍北方的外省第二代,我還不至於『好吃不過餃子』;只是餃子這個東西,在幾十年成長歷練中,也不再只是充飢飽食之物,更多了那種口腔期之後一直下留來的想念,那種,對最單純的年代,最讓你午夜夢迴的親情,一個足以讓你至死不渝的,期待。
對了,感謝谷歌大神,後來我知道甚麼是筋頭巴腦了,我個人覺得這跟台灣川菜館的蒼蠅頭一樣,是標準廚房員工餐,用的部位之韌之碎,除了拌進白飯稀哩呼嚕挺下飯,或是配點白酒菜辣酒辣好過癮,否則,實在沒有甚麼值得特別品嘗之處。就是,開開眼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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